文/ 杜子菡
邢:邢悅(詩人) 張:張碧影(導演/創作) 何:何芷遊(助理導演) 高:高展聰(演員) 杜:杜子菡(平行寫作) 牆內與牆外的碰撞 杜:您們好,我是平行寫作小組的杜子菡,請問可以簡單介紹一下《牆內》的概念 嗎? 邢:這首詩本身是純綷記錄了一次聚會,「牆內」其實就是在我家,因為那次聚會 真的有一些詩打(投影)在牆上,但其實這首詩是在整個聚會散了之後,我才開始 寫的,是我突然想起的一個問題,就是你有多少機會能在這樣有限的一個空間裡面, 聚集到一批詩人, 人都不多了,更何況是一批詩人,因為每一個詩人的眼光和世 界都很大,所以大家都集坐在這裡, 你坐在一個人的旁邊,可能他在寫的是很沉 重的東西,他寫的是愛情,他寫的是戰爭,而他寫的是死亡。我覺得每一個詩人好 像代表了一個主題, 大家無聲無息的集坐在一起,但你不知道大家的腦海裡,在 作品裡都建立了一個世界, 所以我覺得「牆內」也是有好多好多的精神世界,所 以詩裡面有很多「我需要」,其實貫穿的不只有一個「我」,可能是有很多個「我」 和每一個詩人的需要。那首詩出現了很多似乎很沒關聯的事,看起來好像沒有什麼 特別的,將前後兩句調轉都可以,但可能就是那個「碰撞」,令這首詩有一種看起 來互不關聯的感覺,但實際上將它們放在一起的時候,你就會發覺這是一種詩人的 精神的表現,最後一句「我需要一個不懂事的年齡」,就等同一個寫詩的人對於詩 的理解、力量,就是一種你要超脫這個世界,你要解除這個束縛,你要跳到這個世 界外面,所以我才會以這個當結尾,但前面的一大堆重疊的「我需要」,實際上是 不同的人的狀態。 張:對我來說,一開始我是不知道這件事的,最初只是看那首詩⋯⋯ 何:他說的「碰撞」,其實就是有一種混亂。 張:對,很混亂,不知道他想要什麼東西。 何:有種渴望,因為「我需要」。 張:還有一開始都⋯⋯可能我個人比較政治敏感,或者說很「社會」,所以我第一 下聯想到的就是那種這麼需要的,這種混亂的思想,好像在社會上的每一個人一樣, 好像我看到我自己,我可以選擇我需要一些什麼,但事實上我根本沒有可能選擇得 到,所以我才需要這些東西,而對於好多東西我們也是無能為力,就算只是一個 「藍天白雲」, 我竟然需要一個「藍天白雲」,但「藍天白雲」已經在我們的上 面,本來就一直陪伴我們,但竟然要用到「我需要」,我覺得好像是在說一個社會 或是一個體制,令到我們變成現在這個狀態,好像很自由,但其實一點都不自由, 甚至不知道自己要些什麼。 高:其實也是,我在想,看完那首詩,都有想到:這個社會上為什麼一個人會需要? 因為他受了傷,所以他不斷要拿一些東西去填補那個傷口,就是那種在填補過程中 的迷失,所以在詩的結尾「我需要寫詩。我需要一個不懂事的年齡。」,其實就是 人最初、最純潔、沒有受過任何污染之前的狀態,但不知道為什麼有些東西壓到身 上來,所以就變成這樣。 何:而我再客觀一點去看,其實是一個詩人在一個社會生活底下,他寫了一首詩是 說自己寫詩的狀態,而當這個寫詩的狀態變成了一個作品,到我們去讀詩時又是另 外一個狀態,讀詩的狀態其實⋯⋯ 張:很因人而異。 何:是的。所以當演員自己讀完詩之後,我會問他會感受到什麼狀態。宏觀一點看, 一大件事在一個社會底下,有人選擇寫詩,做自己喜歡做的事,好像演員會用我們 的方式去呈現一些事給觀眾看。 張:剛剛提到的那段錄像,其實就是一個心理,就是當一個人對某些有興趣的事才 會想去看,所以六部電視同時播著六條不同的影片,你的心自然會選你想看的東西, 這個是一個心理來的。 何:還有那六段影片其實是生活的不同角落,演員是在做一些放大了、抽象的生活 狀態。生活上是充滿了這些事情,而你自己會選擇,有時候如果你和其他人困在同 一個電梯,你不經不覺地將目光投放在身邊的人上,那種你會偷窺人家的感覺到底 是怎樣的呢? 張:所以那些片是會比較慢的,而地方是陰一點的,可能是我們不會去的地方,可 能那些地方是我們腦海裡隱藏的,不想給別人看的一部分。有一些片是在一個很暗、 破破爛爛的地方,可能你心底就會有類似的思想,但你不能被別人看到,你會很喜 歡去監視這些東西。還有因為之前高登有一位網友很無聊的上載了一條連結,它可 以看的到全世界各地的閉路電視,有人真的按進去看(閉路電視中的)人每天玩踩 地雷,那我就覺得好有趣,為什麼人會喜歡偷窺呢? 杜:為什麼會拍到人家玩地雷的情況呢? 何:即是他黑客入侵了。 杜:哦,所以是入侵了人家的電腦。 張:不是電腦,是那些鏡頭,然後把那些片子放上網,可以自行上網檢閱的那種。 (高登的)那個人就公開了那個網址,不停的傳給人叫人家去看。我會去想為什麼 人喜歡偷窺呢?甚至戲劇本身所謂的四面牆壁,第四面牆就是你偷窺了裡面發生甚 麼事,人是有這樣的一個心態,所以我覺得好有趣。我會很需要這些東西,但我需 要這些東西的同時,是因為我想要偷窺一些東西,所以我需要這些東西,可能只是 想偷偷去看藍天,未必真的是我非常需要它,然後就衍生了今次的作品。 杜:我覺得很有趣的是,這是一面牆,而你永遠都不知道這個是牆內還是牆外,你 可以是在牆內,也可以是在牆外。 張:關於這個,其實是由觀眾一進來已經想做到那種感覺,你不知道是牆內還是牆 外,不知道是你被人家困著,還是你困著了人家,是他人偷窺你,還是你偷窺他人, 因為你在一個大的 air, 進入了一個小的 air, 然後當我關了門,你才知道你被圍 困在這裡。你看到一面牆,你不會知道裡面有沒有東西,但原來推開的時候是有東 西的,所以究竟是它困著了你,還是你困著了它呢。在演員的角度來看,在你(觀 眾)出現和偷窺我(演員)的同時,站在觀眾的角度會感受到,他(演員)在裡面 看著你們。 澳門人的慣常,擠迫的優雅 邢:還有有一件事要補充的是,一般人覺得入劇場看就會坐得很舒服,你有你做, 我是觀眾,我可以選擇玩電話,我可以選擇不看你也行,但現在的狀態就好像演員 比觀眾舒服,那些觀眾好像「周身唔聚財」(不自在),反過來可能他(演員)比 較「爽」,看觀眾的那種不安,那種不知該怎麼辦的狀態。其實反過來會將觀眾直 接帶入那個氣氛,而不是觀眾覺得我從頭到尾都是觀眾,我買票進來就是要「歎」 (享受)這場戲,我們會因應那個環境、演員和場景佈置,去令觀眾自己的狀態去 融化,可能我覺得這個都是想做到的事,就是不想令觀眾太舒服。 張:還有就是⋯⋯每一次推那些箱子下來,觀眾會有一個危險度,而演員也不知道 箱子會掉在哪裡,觀眾要看的時候就必需調整想看的位置,有些人會選擇退到很後, 有些人會選擇蹲下來看,我會想讓他們感受一下,如果你在這個環境,有些人望著 你,你會如何選擇你的自處方式。在外國,這類型的劇場其實都算多的,但我會想 看一下在澳門,將一個這麼大的場減到那麼小和迫的時候,觀眾還會不會這麼容易 去看。 邢:澳門人口密度那麼高,在一個這麼迫的環境中,應該也可以很優雅,很懂得找 地方。拿著一杯咖啡,一杯 Starbucks,你都可以很優雅的,多迫都可以很優雅, 因為這個狀態是他們最慣常的。他們認為入劇場,買了票,就一定有椅子,有空調, 有場刊打卡,會很舒服的,但現在跟他們說,其實這個狀態跟平常一樣迫,可能跟 擠巴士差不多,他們就會覺得不爽,因為我買了票,所以 Michelle(張)這樣說, 我覺得就是回歸最原本的狀態。但可能沒有意識到,一進劇場就改變了意識,其實 不是,平常的問題就是這樣。 何:平時的生活就是一個劇場。現在搭巴士經常看到情侶們肆無忌憚地進入了自己 的世界,他們的劇場是多麼的好看。 關於「寫詩的狀態」 杜:剛剛也有提到「寫詩的狀態」,這是一個很有意境的概念,甚至說是一種虛無 與形態昇華的想像,對您們來說,將「寫詩的狀態」以演員的身體去演繹和形體化 跟一般的寫詩狀態有什麼差別? 邢:這個真的有點難(笑)。 張:那我先回答吧。如果要我說寫詩的狀態,我會說是坐下來寫詩,那就是一個真 的寫詩的狀態,但如果你說要將它劇場化,成為一個劇場作品,那必需要將它裡面 最「著眼」的點放大,我覺得有時候寫詩,好像很容易寫到一首詩,但心裡面有很 多東西在想,很多想說的事不停的在腦海劃過,然後不停的篩選,篩選到一個程度, 你沒有得選擇,真的要這樣落筆,你才會去落筆。 有時我會想,這首詩是賦予我 權利去發聲,還是壓抑了我選擇我的字的權利,所以對我來說,寫詩的狀態,其實 是一種「自虐」。在小時候,寫東西時一定會是覺得被老師強迫,當你很想去講一 些事情的時候,你才會去寫,但到你寫的時候,好像有一種自己不停的面對自己, 在反省一些事情的感覺, 那種感覺對我來說,是真的有一點點自虐。所以演員開 始是有一點⋯⋯ 何:你的意思是自省? 張:因為那個自省是痛的,但你還是不停的堅持寫下去,所以對我來說,那種是一 種很沉溺、很扭、很糾結的東西,這是我的解讀,對我來說寫東西是一個這樣的概 念。 何:我對於你剛才提到「詩在寫你」的概念,都有一些疑問,你可不可以解答一下? 即「寫詩的狀態」或「詩在寫你」的狀態。 邢:因為在寫詩時,你不會有一個事先的計劃,比如說我要寫多少行,然後每一行 每一句幾多個字,沒有的。你是不會有一個計劃去寫的,但問題就是,詩一定是從 第一句開始,所以從第一句開始,你寫出來了,比如詩中的第一句「今夜」,為什 麼不是早上,而是晚上?有很多事情,當你一下筆時,就不停的有一個方向,究竟 要流向那裡。那首詩最開始是客觀地描述那一晚的聚會,我們真的在牆上面投放了 一首詩,是我們詩社的朋友寫的一首關於戰爭的詩。從那首詩,我覺得戰爭的狀態 是很有趣的,因為澳門的這一群詩人都沒有經歷過戰爭,但我們在牆上看一首關於 戰爭的詩,其實是挺諷刺的。我們在談一些根本沒有經歷的事情,但又抱有一種好 奇心,或我們會去想像,而事實上這些事情是在發生當中的,並不是我們虛構的, 但我們去談論,我們去想像,去看這首詩的時候,就會覺得,雖然我們都是寫詩的 人,但當我們閱讀這首詩的時候,我們是讀者,我們是獨立的生命個體,每一個經 驗都不同。所以詩的開始﹣「今夜,我們在牆內⋯投映戰爭」,我就會從「戰爭」 這個詞聯想到其他東西,是不是每個人都會循規蹈矩地想到「死亡」呢?未必的。 比如當正值戰爭時也有孕婦,也會有其他人出生。因為戰爭而想起生命的可貴,有 嬰兒出生,而這個生命比起尋常的、沒有戰爭和死人塌樓的地方更可貴,所以我就 會從這些不同的方向去想,於是乎就出現了很多毫無關係的句子,而這些句子去到 最後剛剛演員所說的問題﹣「我需要寫詩」,「我需要不懂事的年齡」,就是回到 寫詩的我,可能我想到很多不同的生命狀態,但最後都是我去寫,所以繞了一個大 圈後,我覺得這句就是回到了那個環境,在「牆內」的這間屋子裡面,我當下對於 生命的一種感受。很多事好像很天馬行空似的,但實際上,這些是我想像中,各種 的生命體驗,是從一首講述戰爭的詩開始,但我們始終沒有經歷,所以我們沒辦法 去談論,沒辦法去用一些很真實的例子,我們也是想像、虛構的。 杜:如果我們將「戰爭」形象化,當作是一面牆裡面的東西去想,而我是隔著那面 牆的,所以要去談論「戰爭」之前,我一定要去想像牆內是什麼。 邢:對,我們很安全,但我們在談論一些很危險的東西。 何:而他說「我」的那個想法,我也覺得是唯一一個很強勁的 linkage,因為不管 是演員或是創作都好,演員站出來,他同時是演員的角色,但他都是一個人,都是 他自己,就好像寫詩一樣,最後都是會回歸到這個詩人自己的想像,那這個 linkage 是我時不時也會提他(演員)一下,就是你的存在感,你在這裡,你很清 楚自己在做什麼是很重要的。 「雖然對立,但我清醒」 杜:在《牆內》一詩,您不斷提到您需要的東西,譬如「我需要一邊遺忘一凝視」, 「我」像是一種中介物,像是一種痳痺,一種渴求,「需要」對您們或您們的創作 是一種什麼狀態? 張:對我來說,我在香港讀書,這句話給我的感受是在說「雨傘革命」的期間。因 為我的學校就在隔壁,我每天都會看到這些事,但我要不停的去遺忘。 何:不是我們選擇去遺忘,而是大家好像開始遺忘這件事。 張:但當我不停的去想這些事情時,其他人又開始去遺忘。你見證從一開始那幾天, 好多人衝出來,然後慢慢開始越來越少人,我就需要開始去遺忘這件事,但我又在 看著這件事,因為我有被催淚彈打到,我會有一種痛心,去看這件事時會「一邊遺 忘一邊凝視」, 好像是有些事我們永遠成功不了,然後就開始想要放棄這件事, 會將自己本來所受到的一些痛苦、壓迫去忘掉,這個是我對這句的解讀。 邢:如果細心的去看這首詩,是有個別句子是對立的。這個是我寫完之後才發現的, 寫的當下是沒經過設計的,你會看見前半部分的句式是一樣的,後部分的用詞和句 子結構都不同,但真的有一些對立的詞語,是我事後才問自己為什麼會有對立的出 現呢?是因為剛才你所說的,人雖站在中間,但我是不是真的在遺忘呢?又不是, 我同時又是在望著的。好像你在看一些東西時,才發覺自己正在遺忘。為什麼那麼 奇怪呢?你不看就不會覺得自己忘記。我覺得這個狀態往往是同時出現的,不會因 為有這樣就覆蓋了另一樣,而且是因為這件事會提醒你另一東西一樣存在。從這些 對立當中,回歸根本就是﹣為什麼我需要寫詩?寫詩就是保持一個「雖然對立,但 我清醒」的狀態。 杜: 非常深刻的見解,時間也差不多了,感謝您們的時間與分享,非常期待演出 並預祝演出成功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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AuthorChi, Georgia, Archives
June 2016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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